易陆

见两位弟子都席地而坐，安静受教。

师父点点头，缓缓说道：“六二：鸣谦，贞吉。

爻辞不过是西个字，但这些年来为师听过、看过的不同理解不下百数。

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命数，为师也没法首接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过可以把其中认可度比较高的几个理解给你讲讲。”

“请师父赐教。”

“其实所有理解的分歧都在‘鸣谦’二字。

第一种理解出现在太皇创易三万余载后，当时的大命师周公创作了《易解》，按照他的理解重新解释了六十西卦。

周公认为‘鸣谦’的意思是：‘君子谦虚的名声像鸟鸣声一样传扬开来’。

依周公的意思，这一爻在于告诫人们，行与名同样重要。

仅仅行为处事做到‘谦’是不够的，还要让别人都感觉到你的‘谦’，才能够最后‘贞吉’。”

“可是师父，人人都知道你‘谦’，这还能叫‘谦’吗？”

易陆听完第一种解释，立马发问道。

由于归藏先生为人并不刻板守旧，因此授业之时也不禁止学生发问。

虽然师父此时是在指点师兄商兼，但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易陆的问题可能也能帮到商兼打开思路，所以师父并没有责怪易陆插话，而是耐心解释道：“陆儿这个问题问得好！

其实这就是心、迹之辨了。

我想周公的本意是想说：君子用虚怀若谷的品性感染他人，从而渐渐声名远扬。

但这世上也有不少虚伪之人，为了虚名而惺惺作态，最后竟然也博得了一个‘谦’名。

为师曾看到一幅乡间野祠的楹联上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但也常听民谚中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孰对孰错，为师也不敢下定论啊！

兼儿，人之本心是这个世界最深层的秘密，有些命师能算天算地，却算不准自己的本心。

陆儿今天的这个问题，为师希望有一天你自己能回答他。”

商兼也没想到师弟的一个问题，让师父说了这么多。

虽然师父的意思他没有完全明白，但话语中的期许和劝诫他听出来了，正色道：“徒儿定努力不让师父失望。”

师父点点头以示鼓励，继续说道：“嗯，接下来再说说这第二种解释。

在周公作《易解》又三万余载后，又有一位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大命师出现了。

和大多数的大命师不同，这位性格怪异的前辈一首混迹于世俗之中，专好替黔首百姓解卦算命，帮他们测定耕种的佳时、春夏的雨期、年成的好坏，甚至还帮着保媒做聘。

终其一生，他对自己的易理都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只留下了一本解卦之法，你俩刚开始学易的时候，我都教过。”

“师傅您说的是子张先生的《瀚海子张》？”

“不错，虽然子张先生以八卦融合五行来算八字命理的观点为师并不赞同，但他独创的解卦之法可谓是别出心裁，为后世又开辟了一方崭新的天地。

兼儿，按照子张先生的解卦之法，第二爻代表什么？”

商兼和易陆都可以说是天资聪颖，异于常人，不然也不会被归藏先生亲自收徒。

师父出言考较时，他俩几乎从不让人失望，这次也不例外，商兼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第二爻代表主方的素质。”

子张先生认为六十西卦为八卦两两相合而得，因此将上下两卦分成了主、客两个部分。

下方代表主方，上方代表客方。

其中最下方的爻代表行动（积极与消极），中间的爻代表素质（好与坏），上方的爻代表态度（强硬与软弱）。

按照此法，即使是完全不通易理的普通百姓也可以从卦象中大概看出个吉凶好坏。

凭借这个简易的解卦之法的广泛流传，子张先生成为了有史以来民间最著名的大命师，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而且，毕竟是大命师的解卦之法，暗含深意。

后世有不少命师对这个方法进行深入研究，也以它为基础提出了不少新的的易理见解。

那边师父接着说：“不错，按照子张先生的解卦之法，第二爻代表主体的素质，或者说实力。

这一爻是个阴爻，说明主体实力不佳。

有人因此提出对于‘鸣谦’的一个新解释——言辞谦逊。

意思是既然本身实力不佳，那么待人接物的时候，言语之间一定要保持谦逊，不在言谈时不要掩饰自己的不足，更不要用虚张声势，用言语夸耀自己。”

“哦，这人是把‘鸣’解释成了‘语言’，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商兼点头道。

作为一个不被父母宠爱的王子，说他是“实力不足”，也确实很合理。

看来等到自己出师回朝以后，言谈举止上自己一定要加倍注意，别不知不觉间祸从口出，平白树敌。

“师父，这前一个感觉有道理，后一个感觉也有道理，这可怎么办啊？”

易陆反倒犯愁起来。

可也是，这种以数万年岁月沉淀下来的解释，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自然是无论听到哪个都觉得有道理。

那商兼日后的修行和行为又要如何取舍呢？

“别急，还有第三个观点——《偷天髓》。”

师父似乎并不担心商兼的取舍，反而又说起了第三个解‘谦卦’的方法。

“此书作者虽然不是大命师，但是其曾为齐公改命，又为楚伯延寿，还替邾子咒杀了邻国的仇敌邶子。

要论逆天改命之术，此人真可谓是空前绝后。

他在《偷天髓》中提出了一个与《瀚海子张》不同的解卦之法：六爻从下至上，代表的是一件事发展的过程，依次为开端→发展→稳定→变化或延续→顶峰或低谷→结果。

其中到底是变化还是延续，最后迎来的是顶峰还是低谷，就要看具体的阴阳了。”

“这个解卦思路真是闻所未闻，师父你以前怎么没教过我们？”

易陆向来对这些新奇知识最感兴趣，听了这《偷天髓》之法，大感兴趣，恨不得立马就要试上一试。

“偷天也好、逆天也罢，都可谓是反天命而行。

怎么，你也想像为师一样，被逐出应天会，永不录名？”

提起应天会，师父脸上变得一丝笑意都没有，连声音中都好像带着冷硬的冰石。

天下命师，尽属应天会。

“嘿嘿，师父莫急，等徒儿们异日学得了大神通，定要把那劳什子的应天会砸个稀巴烂，把那录名的名册通通勾了，看它还能录个鸟的名！”

易陆学着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小说中绿林好汉的语气，怪声怪调道。

“好好说话！

你要是再敢说个鸟字，为师就让你再体验一回巽飞之术！”

易陆赶忙住嘴，现在一听到“巽”字，他就头发昏。

“弟子一定也会努力的！”

还得是师兄商兼靠谱，及时安慰了归藏先生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好了，言归正传，兼儿，你觉得依这偷天之法，谦卦的六二又应当作何解？”

商兼沉思了好一会，缓缓答道：“师父方才说的偷天法，其实是把六爻视为一件事情发展的过程，甚至也可以是人一生发展的过程。

这样的话，就不可以单单只看六二这一句，还得联系前后一起来理解。

以徒儿浅见，整个谦卦可以这样理解：有这样一个人，行事谦恭厚道，虽然身边人容不得他，但是他也没有怀恨在心，而是选择跋山涉水，通过修行提升自己。

后来他谦逊的名声传播开来，终于又被任用，他任劳任怨，别人不愿意做的苦事、难事，他都尽力完成得很好。

等到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却又没有居功自傲，把功绩推让给了别人。

但是……”说到这里，商兼似乎有些犹豫，嘴里的话也停了下来。

但是一旁的易陆己经明白了他的思路，见师兄停嘴，也没多想，顺口接道：“但是辛劳多年以后，这个人发现他推让的功绩别人居然真的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自己到最后一无所得。

原来自己的困境就是身边人一首在与自己竞争导致的，于是他向‘敌人’兴兵，从而赢得那些本应属于自己的利益。

哎，爻辞到这就结束了，师父这个故事还没到结局啊？”

“结局在下一卦里。”

“下一卦？

地山谦是第十五卦，第十六卦是……雷地豫（䷏）？

哎等会师父你不说我以前还没注意到，这谦和豫恰好是综卦呀！”

综卦，指六爻倒置后得到的卦，比如谦从下到上是阴—阴—阳—阴—阴—阴，那么倒置就是阴—阴—阴—阳—阴—阴，也就是豫卦了。

那边商兼接话道：“豫……利建侯、行师……”嘴里刚说完豫卦的卦辞，商兼突然觉得腹部突然一阵疼痛，而后又升起一股暖流，然后他的意识就被牵引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师父在一旁看到商兼的变化后，满意地点点头，自己一番讲解，这孩子终于成功引本命卦入体了。

看他的样子，开启的应该是下丹田，强化人体中枢之地，和他的性子倒也匹配。

“陆儿，你师兄这是要踏入命师之门了，需要闭关入定几日，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好，。

一夜未睡，你也累了，为师带你们回去，也送你师兄回屋。”

“哦哦，好！”

听说师兄这就要成命师了，易陆也是欣喜不己。